從2000年3月1日李真被兩規之日起,直到2000年6月17日,在這108天的時間里,李真利用其高智商使出渾身解術,斗智斗勇，對抗偵察,對抗預審,對他自己的經濟問題拒不供述。然而在辦案人員的感召下,他內心固守的堤壩最終還是被擊開了。
李真后來面對采訪他的記者很真誠地說:“是一位專案組的領導,一個高尚的哲人,用人性,用對親人的責任喚醒了早已絕望的我,更用對黨和人民極為負責的崇高精神深深感染了我。”
河北電視臺和《燕趙都市報》報道：李真所說的這位哲人就是2·23專案李真辦案組的組長,當時任河北省唐山市人民檢察院副檢察長的陳曉穎。
2000年6月7日，中紀委副書記劉麗英親自同陳曉穎談話，把這項重要的任務交給了這位具有豐富偵查和預審經驗的中年檢察官。受命擔任主審官的唐山市人民檢察院副檢察長陳曉穎。1955年出生，河北玉田縣人。初中畢業后，到唐山鋼鐵廠當工人，后來又當團干部、黨委秘書，25歲時開始干檢察工作，從書記員、助檢員、辦公室副主任、批捕處長、起訴處長，一直干到反貪局長和副檢察長。他突然有了一種強烈的想跟李真親近的沖動，所以他對弟兄們說：“最后咱們要把紅旗插上頂峰。”
2000年6月15日，陳曉穎帶著助手們從唐山進駐到關押李真的山西與河北交界處的某看守所。第二天他先組織其他人員例行對李真進行提審，在觀察了李真的言談舉止和心理素質狀態后，陳曉穎的心里有了底，6月17日上午8時半，陳曉穎和助手將李真提押到審訊室，開展了第一次面對面交鋒，李真態度仍很強硬，一開始就拒絕合作。陳曉穎知道李真虛榮心強，但很健談，長時間地與世隔絕，他愿意向別人傾訴一下心里話。針對李真的這一特點，陳曉穎顯得很隨便，說：“李真，咱們兩個定個協議，今天誰也不談案子，只是隨便聊聊天。”
一聽說只是聊天，李真的強硬態度馬上緩和了下來。陳曉穎知道李真愛迷信，懂佛教，便給他聊起了佛經。陳曉穎說：“李真，佛教有句話：菩提即我，我即菩提，現在只有你自己才能救你自己。”李真長嘆一口氣道：“我現在被關到外省，沒有人來救我。”陳曉穎一聽緊接著就抓住李真的話柄，說：“李真，聽說你愛算命，那么我就給你測個字算算你的命運，你愿意聽嗎？”李真一聽是算命，認為找到了知音，極為愛好迷信的他頓時來了精神，便連忙應聲到：“陳組長，你說說看，你測個什么字，我聽聽。”陳曉穎笑言道：“就拿你剛才說的被關到外省的外字說吧，把外字拆開，左邊是個夕陽的夕字，右邊是個前途未卜的卜字，如果在外字下面加一個口，就是個咎由自取的咎字，如果在外字頭上加一橫杠，就是個死路一條的死字，你看看這個外省的外字對你的前景預料是不是很不妙？”陳曉穎看似隨隨便便的一段話，李真聽后臉色頓時大變，內心的恐懼和不安躍然于臉上，顯然陳曉穎的“拆字術”給了他很大的震動。
陳曉穎見李真的思想受到了觸動，便緊接著和李真談起了他的孩子。事前陳曉穎從管教干部的介紹和所看到的材料中得知，李真對他年僅8歲的兒子感情很深，在獄中常常想念那個無辜而可憐的孩子，于是，他要從這里再次打開一個缺口。陳曉穎問：“李真，你想孩子嗎？”李真認真地點頭答道：“很想，我和她媽媽離婚后，我工作很忙，很少回家，孩子既缺少母受，又缺少父愛。平時孩子對我依賴性很強，只要我出差，幾乎天天給他打個電話。現在我進來這么長時間了，真不知道他生活得怎么樣。”言語之間透露出一絲悲涼和對愛子的思念之情。陳曉穎緊接著說到：“據說你的孩子很可愛，也很聰明，你出事后他主動向老師提出不當少先隊大隊干部，因為他覺得沒臉見人，聽說現在好多小朋友因為你的事而不愿意同他玩，他很孤獨。”一聽說兒子目前的生活情況，李真的淚水順臉而下，說話也變得哽咽起來：“進來后我曾經做過一個夢，夢見可可哭著對我說：爸爸，我不愿去別人家……你為什么不回來？我這一輩子也許再也見不到兒子了，真不知道他今后該怎樣生活。”
陳曉穎看著李真的心靈受到了震動，便乘勝追擊道：“李真，你對黨對人民犯下了重罪，但你的孩子是無辜的，他現在還不到8歲，可你的犯罪給他幼小的心靈帶來了多么大的創傷啊。你應該清楚，你講不講自己的問題不是你一個人的事情，你不僅要對你自己的未來負責，而且還要對你的親人負責。我們黨開展反腐敗斗爭絕不是為了剝奪一些人的生命，更多的還是挽救，是對其他人的警示，是為了維護法律的尊嚴。如果你以為辦你的案子就是為了剝奪你的生命，那么你對我們共產黨也看得太低了。你受黨培養教育多年，無論是從人性的角度還是從正義的角度來看，應當在這方面有一個新的認識。我告訴你，你要有勇氣面對現實，向司法機關坦白交待你的罪行，這只能說明你有較好的悔罪態度，為你爭取寬大處理創造一個好的條件。你要明白，檢舉和立功，使那些藏在深處的腐敗分子得到應有的懲罰，是你的一種悔罪表現，否則就像我剛才和你拆字時所得到的結論一樣，只有死路一條。”陳曉穎一番入情入理、咄咄逼人的話語猶如一發發重型炮彈，句句擊中李真的痛處。李真的心理防線開始產生變化。
陳曉穎后來回憶說:“2000年6月15日,我帶小組剛進駐山西某地,當時李真的態度還是不友好的,拒不說出問題。開始審訊以后李真表現的很驚恐,后來我說李真咱們都不熟悉,現在聊聊天。李真是一個很善談的人,談了很多,在聊天的時候我隨便說了一句話,我說‘李真你是明白人,簡單說,有證據沒有口供一樣也可以定你的罪,有口供沒證據可以不定你的罪,現在我們掌握了充足的證據,譬如說你往境外倒款,你坐的哪趟航班,你坐在哪個座上,你拿了幾個箱子,哪個箱子裝多少錢,什么幣種我都知道。’他說就紫君看見了, 紫君也不知道是啥錢呀,這句話等于他默認了這個事實的存在。只要這個口子豁開,他就沒有什么可抵抗的了。聊著聊著他說了句‘咳,我說了吧。’他第一次開口,應該說石破驚天,他一次就交代出了上百萬。”
在陳曉穎凌利的思想政策攻勢下，數小時后，頑強抗拒了108天的李真最終失魂落魄地說：“陳組長，我服了，我什么都給你們說了吧。”緊接著，他主動交待了先后多次收受他人賄賂300余萬元的犯罪事實，并講明這些贓款現已轉移到新加坡和香港。此時已近下午6時。
為鼓勵李真繼續講下去，陳曉穎和李真共進晚餐。吃飯之間，陳曉穎故意避開案件不談，只和李真談家庭，談事業，談文學名著，使李真在一種寬松和諧的氛圍中感到了自己的人格尊嚴，感到了他人的真誠相待，促使著他進一步將交待犯罪行徑的決心下定。晚飯后，李真又一鼓作氣地交待出曾轉移到香港700多萬元港幣的犯罪事實和在新加坡也有幾百萬元存款的情況。根據李真的這一初步交待，李真涉嫌經濟犯罪總金額已超過千萬元，數額之巨大，既令陳曉穎感到震驚，又令他和助手們感到振奮-李真的缺口終于被打開了。
到17日晚9時，李真一口氣交待了1300余萬元的去向。當陳曉穎同助手們走出審訊室后，大家看著滿天星斗，一言不發，忽然同伴們雙臂伸向天空，大喊：“我們勝利了!”陳曉穎卻感到無比的沉重。就李真這個具體案件，我們仍然不能說徹底勝利了。誰能保證不會有反復呢？但這畢竟是一個決定性的勝利。李真108天沒有開口，第109天開口了。心中的一塊石頭落了地，懸著的心放下了。當他向劉麗英匯報這一情況時，麗英舒展開眉頭，對專案組的工作和陳曉穎的表現給予了表揚，但緊接著她又嚴肅地指出，說話是虛，落筆為實，要一筆一筆把問題搞清楚，砸實了，證據、證言一樣也不能少，要經得起檢驗，辦成鐵案。
在此后的時間里，陳曉穎以他豐富的工作經驗，通過和李真斗智斗勇，使李真在自愿和不自愿的情形下相繼交待出了自己和伙同他人一樁樁數額驚人的經濟犯罪行徑。
李真說：1990年,他在剛開始到省政府做秘書時還是非常小心的,用他自己的話說,剛開始他甚至連掛歷都不敢多拿。然而時間不長,在一次某市領導匯報工作時,送給他兩條中華煙,他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收下了。之后不久,他就開始由收受小禮品進而到收受現金。
李真曾交代:“李國庭1992年給我送5000塊錢,他當時說你在北京許多事需要辦,有些請客的事情,你身上也沒錢,給你這5000塊錢。我當時也矛盾,還是怕,5000塊錢,1992年時也是個錢,怕對自己有影響。”
在心理上經過了忐忑不安和半推半就以后,李真的膽子大了起來,他第一次收的巨額資金竟然達到了30萬元。
李真回顧自己的大額收錢經歷時曾談到:“第一次應該是1992年底,一個上海商人來找我,說給上海搞一些緊俏的鋼材,事情過后一段時間在北京,他分兩三次一共給了我不到30萬元錢,當時有僥幸心理,覺得第一幫他辦了事,第二,他掙了錢,他是個體公司;第三他在上海,與河北沒什么往來,別人也不知道。”
此時李真的腦子里早已徹底的忘記了理想和誓言,他開始了大量的斂財。在唐山人民檢察院對李真的起訴書中,我們可以看到,對李真的指控有兩項,受賄和貪污。其中僅索賄、受賄一項就達到了19筆,非法收受他人財物共折合人民幣814．6萬元。在對他貪污的指控中,他竟然伙同吳慶五、張某某共同貪污人民幣2967．4萬元。
·短短幾年收受了3900多萬元，居全國官場之冠
欲望之門一旦打開,就會一發而不可收。為了給收取錢財找個借口,更是為了讓他以后的斂財更加穩定合法化,在經過了長期的預謀和策劃后,李真決定讓妻子出國留學,下海經商,在家庭中建立“一政一商”的機制。而在這“家庭機制”中,政是實的,商則是虛的。
李真的妻子下海經商后曾任民營企業河北大野集團總裁盧鷹的助理。在李真為盧鷹聯系到2500萬元的貸款資金后,盧鷹也很快為李真的妻子辦理了到新加坡名為“留學”,實為“移民”的手續,同時還送給李真10萬元人民幣和1．8萬元的信用卡。有了“一政一商”的家庭機制,有了妻子出國留學這個借口,李真先后收受原河北省辦公廳副主任吳慶五和張家口卷煙廠原廠長李國庭各5萬美元。
吳慶五交代說:李真找我,他說,我愛人馬上要到新加坡辦移民了,我想要跟幾個人借錢,你是其中之一。我再跟張家口卷煙廠廠長李國庭借5萬美金,再跟張鐵夢借5萬美金,你們三個人每人借我5萬美金,這樣我就有15萬美金,應該夠了。名為借錢,實則索賄,曾得到李真恩惠,與李真沆瀣一氣的吳慶五又怎么能不給呢?那么李國庭的那5萬美金賄賂又是怎么回事呢?李真自己這樣交代:“在楊荔即將出國的前夕,他來石家莊,有一天我和(前妻)楊荔去看他,他當時跟我講,楊荔出國留學,需要錢用,我支持你5萬美金,他當時從包里掏出來……李真就是這樣,通過這個特殊的“家庭機制”,完成了他一筆筆索賄和受賄。
欲望之門一旦打開,胃口就會越來越大。1996年,李真到省國稅局擔任副局長,隨著手中的實權越來越大,他的胃口也越來越大。辦案人員李英介紹:李真在河北省國稅局任職的四年間,共計插手河北省9個地市的國稅局培訓中心工程,從中索賄受賄400余萬元。在李真經手的大工程中,沒有一次他空手而歸,每次他都是雁過拔毛,每個工程他都要撈上一筆。
在李真任省國稅局局長時,廊坊市國稅局的辦公樓原本是要建一個培訓中心的,和其他的培訓工程一樣,李真通過他的暗箱操作,已經打算將這個項目給一個工程承包商,更令人吃驚的是,就在當時合同還沒有簽訂的情況下,李真因急于往境外轉款竟開口找承包商提前索要了50萬元的現金。好處費,李真是拿到手了,但畢竟工程還沒有開工,合同還沒有簽訂。但李真有他的手段,陳曉穎接受記者采訪時說:“他為了把這個工程拿到手,把承辦這個工程的廊坊國稅局的局長、副局長叫到省局的辦公室,說這個工程不給你們做了,你們去具體操辦,但是工程給誰由我來決定,我不放心你們。
我這一生當中最恨兩種人,一個是搞腐敗,貪污受賄的,一個是忘恩負義、背信棄義的人,他就暗示了兩個,一、我怕你們搞腐敗,二、我把工程拿到手,你們別說別的,我給了你們官,你們別背信棄義。然后他拿到手以后,一筆就收入了50萬。”
1996年8月,省國稅局啟動北戴河培訓中心工程,李真與北京的王某商議,向施工單位提取工程總造價6%的中介費。僅從這一項工程中李真就受賄105萬元。此后李真又陸續把承德培訓中心工程、衡水培訓中心工程交給王某找施工單位承建,共從中收受了305萬元的回扣。
短短的幾年時間,李真犯罪總金額達到了3900多萬元,其中他個人實得就高達1081．6萬元。對此李真本人也頗有感慨!他曾在看守所對檢察官說:“對我的查處,如果發生在5年前,絕不會如此嚴重;但若發生在5年后,肯定會比這更嚴重”。
·奢華的生活
大權在握后的李真,八面威風,為所欲為。人們在議論他時,最常用的詞就是“狂”。
在工作作風上,李真熱衷于迎來送往,請客送禮,僅1999年底,為了請客送禮,他就一次購買了3噸五糧液酒,價值117萬元;在生活作風上,他講派頭,比闊氣,他的辦公室裝修得極為豪華,占據了半個樓層,并配備了數個秘書和服務員。
兩年前,李真的家中曾經擺滿了各種價值不菲的物品。這些名貴的物品大都是那些需要李真幫忙的人送來的。后來的李真已經到了欲罷不能的地步了,李真自己也說,最后我意識到金錢對我來講只是符號,花不著,用不著,可是我就是剎不住車,欲望太強烈了。據介紹,僅從他家搜繳的價值在千元以上的禮品就達300多件,價值上百萬余元。
陳曉穎說:“最多的時候他幾百萬放在臥室里,他擔驚受怕,怕保姆看見,怕同事來了偶然看見,怕被小偷偷了東窗事發,他也擔了很多心,其實后來他說,金錢這個東西,等他入獄以后,他才真真切切的感到,對金錢的追求害了他,他沒有享受到財富給他帶來的幸福,最后還是這種欲望,他所追求的財富最終害了他”。
有一天，李真突然問陳曉穎：“您把我攻下來，治我罪，判我刑，您是否有勝利者的感覺，特有成就感是不是？”陳曉穎說：“我有成就感，但沒有愉悅感。自古之兵非好戰。剝奪一個人的生命和自由，絕不是我們的目的。”李真落淚了，然后繼續說問題、談天。李真話題一轉，談起了自己的身世。陳曉穎想不到他會談這個，但談就談吧，陳曉穎早就對李真的“紅色檔案”作了連李真自己也意想不到的深入研究。李真談起了那位德高望重使他備感榮耀的“養父”，陳曉穎接過話去，把那位老前輩何時參軍，在第幾旅當首長，如何進軍東北，何時當縱隊副政委，怎樣南下當軍政委，何時轉業任省委書記處書記、高級干部等等，說得一清二楚，好多情況連李真都佩服他的記憶力好。
唐山市人民檢察院副檢察長陳曉穎因為智審李真，取得了突破重大經濟犯罪大案的顯著成績，而由中紀委副書記劉麗英點名，陳被破格提升為河北省人民檢察院副檢察長，他由唐山市一步跨入省高檢工作，因此名聲大振，令人刮目相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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